林殊恒在崭新的本子上,写下第一句话:
“小朋友,好久不见,你也许不记得我了。”他转了转钢笔,有些不好意思,遮遮掩掩地写,“我姓林,叫林殊恒。”
忽然他身边响起婴儿细小的哭声。
林殊恒立刻放下笔,站起身来,抱起床上的小孩子。小男孩发梢微卷,眼睛是浅琥珀色的,天生就爱笑,哭着的时候也没显得多苦大仇深。
门被推开,不修边幅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来,啧了一声:“哟,怎么又哭了……我就出去了半分钟。”
是方建国,方怀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,还有那么几分不正经的英俊。
林殊恒有些责备地看他。
“是我捞出来的,”方建国又说,“这娃儿得跟我姓,我想好咯,叫方怀。”
“怀瑾握瑜的怀?”林殊恒怔了怔,问他。
“不是,”方建国摆了摆手,又笑了笑。
怀璧其罪的怀。
发现小男孩是在一月份,全年最冷的季节,小小的孩子浸在深水里,方建国本来以为自己捞出来的是一具尸体,没想到还有呼吸。
小家伙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来回,终于在夏天来时稳定下来,捡回了一条命。
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。
方建国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。
又是一年夏天,林殊恒远赴北方参战,写信来问方怀怎么样、是不是该上学了。的确,邻居家和方怀差不多时候出生的男孩,现在已经给私塾老师送礼去了。
但方怀却仍是三四岁时的样子,矮矮小小的,反应有点慢,能呆呆地盯着溪水看一整天。
这年冬天,方建国带着方怀去拜访了故友。
故友住的很简陋,在深山里。方建国到的时候,许久没见面的朋友早早在山口迎他们,手里握着一串佛珠。
“他并不能算是人。”当晚吃过饭,把方怀赶去和小狗玩儿,故友才慢慢地说,“我以前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儿……”
天地有灵。
每个人出生的时候,或多或少会得到那么一些来自外界的期许、喜爱,无论是什么,他们总会得到外界的反馈。
但是方怀没有。
他的父母有一方并不是人,但这不是主要因素。主要的是……小男孩刚出生的时候,没有得到任何生物的反馈。
就连赋予他生命的父母也没有。
喜爱或者讨厌,全都没有,他的出现与否,没有对任何事情造成影响。
天地有灵,这么个小孩子就被万物法则遗忘了,他不会长大,也不会老,不会与任何人产生联系。
方建国叼着烟,沉默了。
“没有办法了吗?”
“有办法,”朋友说,“我建议你不要养他。”
方建国:“什么意思?”
“从哪里来的,送回哪里去。”
朋友轻描淡写道:“你觉得呢?世界给了他这么大的恶意,他会喜欢这里吗?他能吗?万一出去害人呢?”
方建国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:“不行。别的呢?”
朋友笑了笑:“我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
他又过了很久,才慢慢开口:
“倒也不是没办法。”他接过方建国递来的烟,吸了一口,说,“不知道有没有用,先试试吧。”
他昨晚算了一卦,小孩子命不该绝,会有转机。
“但你不会是陪他走到最后的人,”朋友说,“林殊恒也不是,他另有机缘……对了,提醒你一个事情。”
方建国:“嗯?”
“他要是往家里捡什么猫猫狗狗,”朋友说,“你别拦着他,帮他养了就是。”
方建国只觉得这叮嘱很摸不着头脑,但他很信这些,还是说:“好。”
方怀坐在火炉子旁边,安静地听他们两个人说话。
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,他像是误闯入这个世界的什么人,跟着他们经历春秋冬夏,但并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。
不知道现实里的自己怎么样了?他在这里的世界当一个旁观者,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,但其实也没多久,除了少数几个重要的片段,别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。
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到难过。
他眼睁睁看着林殊恒在那个小小的地下室,握着毛笔写下两个字。又看着他坐在床上,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好小布老虎。
他看着林殊恒饮弹自尽。
再往后他看见了方建国,方建国冒着暴雨去镇上,给林殊恒打的最后一通电话,那边回应他的是是长达半分钟的忙音。
方建国抹了把脸上的水,没接着打,又回去了。
小时候的方怀站在院子里等他,抱着小木马,茫然又无措。
方建国对他说:“我还没哭,你哭什么。”
院子里的银杏叶子变黄了。
这么多年过去,因为方怀体质特殊,方建国带着他遮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