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醒来便头昏脑涨的沈遇显然高估了西子之身的承受程度,明明溽暑未过,小少君只觉遍体生寒,各处不爽,蔫蔫地趴在镜前,拨弄着妆匣抽屉上的铜扣。
瞥见侍女端着药粥进来时,沈遇才装模作样地拿起角梳耙了几下头顶,沈妧佯怒,“阿妧不过熬碗粥,少君连盥漱都不会了么?”
小少君拿起盆里的杨柳枝晃晃,整根枝条被他咬的纤毫林立,沈妧噗嗤一笑,“‘晨嚼齿木’,少君倒是学了十成十。”
接过飘着草木清香的稠粥,沈遇慢慢搅着瓷匙,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,“阿妧,赔礼送了?”
沈妧梳起身前人滑如练绸的青丝,玉指在发间穿插勾绕,半数云鬟便尽拢成髻,“清早便祈池渊大人送去将军府了,特意叮嘱了送到卫氏东君手中。”
“阿妧,我好像忘了一件事……”
“卫氏,好像并未归家。”
主仆二人同时开口,沈遇将碗里的粥几下扒拉进嘴里,匆匆奔出小筑,身后小侍女娇声提醒,“侯爷在兰苑。”
锁秋阁前有青梧,后围绿竹,一进之间,重檐可避风雨,窗牖正四开,时有穿堂风掠过,吹起过路人的衣袍。
沈天阑挥手令人归位,报信的狼卫低首一揖,身轻如燕,几个跃起便不见身影。
推门进屋,卫氏和衣躺在木床上,左脚悬在榻边不时点地,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。
“沉思一夜,东君可想好了?”
“怎么说也是差点做夫妻的人,侯爷真是绝情呐。”
“不过妾室,谈何夫妻。”
“呵。”卫莲收回左腿,起身踞坐,“也不知建安侯冷心冷情至此,如何生出妙人如斯?”
“吾之家事,不牢东君费心。”沈天阑倒是面色如常,只是负在身后的左手紧握,指甲掐进掌心也浑然未觉。
卫莲扶住榻沿,目光锋利似鸣鸿,“我与沈郎两情相悦,沈侯何不成全?”
窗外一声惊雷起,霶霈顷刻倾盆,风雨刮过簌簌梧桐叶,避开屋檐,阵阵冰凉席卷着屋内两厢沉默的东君与南客。
扫过榻上东君抻直的右腿,沈侯爷缓步行至窗边,合上两扇牖门,开口回应,“两情相悦?我看未必。”信手拨过雕花木闩,沈天阑透过蝉纱看着烟雾迷蒙的庭院,突然想起那日沈遇也是冒着瓢泼大雨、穿过长径曲道向自己奔来,不由笑道:“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,哪来的两情,又如何相悦呢?”
“他把初次给了我,便是我的,沈郎心里有我,你这般逼迫,与我为难,就不怕他心里怨你?”
早在卫莲开口的时候,窗闩便被主人家掰成两半,两向大开,屋内风雨再临,沈天阑转过身,盯着榻上断了一条腿还敢大放厥词的卫氏东君,卫莲慨然回视,眼里满是嘲弄之意。
窗边南客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怒火,丢下一句“你好自为之。”便甩袖离开,卫莲看着被点点雨滴浸shi的床褥,有些想抱那只温暖软和的小狐狸了。
沈遇前脚刚踏进兰苑,后脚风雨便至,疾步拐进偏室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,满室幽客香气袭人,熏得小侯爷昏昏欲睡,强打着Jing神倚在胡床上翻了几页话本,听着窗外雨声萧萧,不多时,手里的话本便掉到了地上,被人无声拾起,与桌上蕙兰的残枝置于一处。
来人解开苍色夹袍,捏着衣襟的双手悬在半空,有顷,却还是悄悄收回,外衣被轻轻搭在臂上,那人转身又去拿了榻上的冰蚕丝衾,俯身盖被的动作甚是轻微,或许还带了些温柔,回首看着不远处的那株染字,良久,才缓步离开。
小少君在浓郁的饭香中醒来,还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,走出偏房便看到了厅桌上摆满的各式小菜,以及坐在桌前的沈侯爷。
青衣侍女布好瓷皿玉箸,端过羊脂玉壶,正欲为主人斟酒却被其挥手拦住,稍稍抬头便瞧见了半截卷帘后立着的人影。
沈遇拨开帘帷,还未迈步便听见了太Yin温柔的问询,“奴竟不知小侯爷也在此,”鹂音婉转,带着讶异与无措,“只备了一副碗筷,这可怎生是好?”
正想悄然离去的小侯爷只好转身,垂首走进中堂,还未来得及行礼,沈天阑冷淡的命令声传进耳朵,“下去。”
沈遇觉得眼眶又开始泛酸了,匆忙俯身作揖,耳边却闻一声委屈的应和,“秋嬣告退。”
堂中孤君起身抬眸,便看到那人望过来的眼神,和光同尘,教人甘逐明月,惟愿长入君怀。
沈天阑将案箸悉数置于小少君身前,只余那壶白堕献卿和一只青莲温碗,沈遇吃一口菜,他便喝一口酒。只是沈侯或许离海量还差一个平京到漠城之距,沈遇吃了半分饱就放下了筷子,而沈天阑已是飘然若云,峻势尽敛。
待小侯爷咽下两匙甜汤,手腕蓦然被人轻轻握住,掌中小盅险些掉下去,沈遇转过头,将手里的银耳羹递向身边南客,沈天阑松开右手接过调羹,才抿一口便皱起了眉,瞥见某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会错意的沈侯爷闭眼吞下齁甜的糊糊。
沈遇